心中二致

【诸葛瞻中心向】未知天命(一)

预警:全文都很雷!慎入

本文里除了皇帝陛下以外诸位侯爷们的自称都比较口水平民化,其实主要是我觉得吵架的时候孤来孤去容易破音(?

(一)

      诸葛瞻还不满六尺的时候,最喜欢四处跑。

      他跑得快极了,不仅同龄的孩子,家中的老仆追不上他,连叔叔诸葛均都有些力不从心,这时便要靠诸葛攀出马。两匹脱缰的野马在田垄间较量,诸葛瞻气势汹汹,但到底还只是马驹。很快,诸葛攀就笑嘻嘻地拦住了他。

    “瞻儿,哪里去?”

      诸葛瞻试图逃走,“你别管。”

      诸葛攀一把锁住他的肩膀,押着他往回走,“不行,这次可是夫人吩咐了要抓你回去。”

      成都的人家喜种桑树,走出城郭,便是浮云清溪,绿树荫浓,草堂土屋,阡陌纵横。到了葛陌,闻着了饭菜的香味,诸葛攀才放开诸葛瞻。

      诸葛一家四口人,三副碗筷。黄夫人盛着汤,点了一篇《诗》

      诸葛瞻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下,将毛笔蘸了水,在木板上一笔一画地写。

      黄夫人微微点头,还不错。

      诸葛攀低头偷笑,盛了一大碗饭放在旁边。

      诸葛瞻好容易坐下来,看了眼空出来的座位,问道,“母亲,父亲在哪里?”

      黄夫人示意他吃饭,“父亲在城里。”

      城里很大,父亲可能在相府,在皇宫,在成都任何一个角落,不过总归是可以跑到的角落。听诸葛攀说,父亲经常不在成都,在汉中。

    “汉中有多远?”

    “跑是跑不到的,得骑着马去。”

    “那我什么时候能骑马去汉中呢?“

     “还没开始换牙呢,就想去汉中,你能打仗吗?”,诸葛攀摆摆手。

     诸葛瞻感到非常困惑。

    “为什么马能跑到汉中,而我跑不到呢?”

    “小马也换牙吗?”

    “要是我的牙都换完了,马儿却没有换完,那我会比它先跑到汉中吗?”

      最后,诸葛攀说,要是诸葛瞻落了乳齿,就埋在家门口的树底下,什么时候能长出一棵小树,他就能比马先跑到汉中了。

      日子一天天向前跑去,诸葛攀开始在太学念书,从此早出晚归。诸葛瞻的功课也越来越多,读书习字,作画诵诗,但他总能想办法得些空闲,趁着黄夫人埋首书案或者沉迷木工时溜出侯府。

      有一次,诸葛攀看到诸葛瞻差点被车驾撞倒,便对黄夫人说,"该找个人看着他。"

      黄夫人唤了一个十七岁的小侍卫看着诸葛瞻。

      小侍卫看着诸葛瞻的第一天,诸葛瞻溜出了家门。

      他在田埂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忽然发现小侍卫正跟在他身后。

     “你——你怎么跟着我?”

     “公子,是夫人让我跟着您。”

      诸葛瞻抬头看着小侍卫,小侍卫低头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城。”

 

 

(二)

      二月浴种,三月添桑,四月缫丝忙织娘,再过几天,便是锦官署拾锦开市的日子。这几日总有织娘们从锦里来到濯锦江边,将织锦铺满了浅滩,鲜艳的织锦荡漾在江水中起起落落。

      诸葛瞻一面写着字,一面听着阿城讲,突然叹了口气道,“家里有八百棵桑树,却从没有织出这样好看的锦布。”

      阿城帮他研着墨,“丞相之尊,夫人之慧,无需为此小事劳神。”

      好不容易偷得了空闲,诸葛瞻和阿城溜到江边,却没见着十里锦绣,只有五六个女子坐在石头上翻着几匹锦布。

     “今天修沐。”阿城解释道,“很多织娘都回家去了。”

      虽然时运不济,然而既然出来了,还是玩够了再回去比较划算。诸葛瞻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阿城靠着树干睡着了。

   "阿城,你看那里有条大鱼。"诸葛瞻突然叫了一声。阿城睁开眼睛,顺着诸葛瞻的手指望去,一处僻静的角落里飘着几匹布,岸上摆着一个木桶,色彩斑斓的水波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诸葛瞻想走近一些看个究竟。那大鱼裹着锦布一下子往下游冲出老远,等他来到浅滩时,大鱼已经变成一个人,飞快地沿着河岸逃走了。

    “有人偷锦!”阿城大喊道,一边飞奔着去追诸葛瞻,眼看大鱼像一团影子一般越飘越远,小路突然拐了一个弯,转角处出现了一座草屋。

      诸葛瞻憋着一口气喊道:“来人啊!抓贼啊,帮忙抓贼啊!”

      一个红色的影子从草屋里冲出来,迎面冲向大鱼,将什么东西砸在大鱼头上,大鱼身体一歪,踉跄了几步。诸葛瞻以头一击,阿城又冲上去飞起一脚,大鱼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精心掩藏的坑里。

      一股五谷轮回之所的气息袭来,诸葛瞻猛烈地咳嗽着,想起了春天在屋后种稷时,阿城一直不肯让他碰的那些又黑又亮的东西。

      红色的影子停下脚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手里握着一把锄头。

    “他偷了……你们的东西?”姑娘大口地喘着气。

    “不是我们的。是……是濯锦江里的锦布。”

     姑娘骤然有些紧张。

    “锦布在他身上吗?”

    “是……是的?”

     姑娘掉头冲回屋里,片刻之后又冲出来,手里的锄头变成了一根竹竿,竿上绑着一根铁钩。她将竹竿伸进坑里,试探了片刻,终于捞出一样物事。

      气息逼人,诸葛瞻和阿城连忙退后两步。

      姑娘将那东西扔进一个水缸,再拎起来时终于能看出了形貌,看起来像一匹布。

    “这是……这是一匹上锦……",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匹上锦,诸葛瞻脑子里浮现了一驾耕车,四石盐,二十把菜刀,一百五十斤牛肉,三千钱.....

      阿城问道:"这是你的吗?你是锦里的织娘?"

      姑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还不是。"姑娘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娘才是。我娘病了一些时日,积了些活儿没做,过几天锦官署就要采收了,我想赶上这一趟…就…来替她濯锦…"

      诸葛瞻难以置信,“三千钱漂在水里,你都不来看一眼。”

      姑娘眼睛里有了泪花,"我只是走了一小会儿来给我娘煎药……"

      阿城忙安慰道:"洗一洗,也许还能用。"

      姑娘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锦官署不会收的…”

      诸葛瞻记得母亲曾说过,濯锦的水特别讲究,稍有不慎就会有损成色。现在即使再用濯锦江水把秽物洗下来,怕是也难以再称之为上锦了。

      诸葛瞻蹲下来看着那匹锦布,它没有被偷走,可它好像已经死去了。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它,却发现锦布下缘露出了白色的一角。

      诸葛瞻拈起那一角,飞快地抽出又放开。原来是一条素绢,上面满是蝇头小字。

     “这也是你的吗?”,诸葛瞻抬头问道。

      姑娘摇头,“不是。”

      阿城道:“那定是这个贼的了,他写了些什么?”

      诸葛瞻仔细地看了又看,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阿城惊讶极了,“你不认识?”

      诸葛瞻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又对姑娘说,“不如你把这素绢拿去送官,说不定上面有不少秘密,也许你能得不少赏钱。”

      姑娘看了看诸葛瞻,又看了看阿城。

      阿城忙道,“他说的有理。你去成都令府,就说你抓到了一个北边来的贼,身上带着秘令。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给你作证……”

      他还没说完,一只黑乎乎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脚往后一扯,姑娘尖叫起来。

      诸葛瞻急忙想站起来,一只手拎着他的脖领把他掼在地上,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有什么东西好像流进嘴里。他挣扎着抬头,又闻到那股气息,大鱼捡起绢布,三两下扯成碎片塞进嘴里,转身便想跑,阿城一把扣住他的腰,将他摔在地上。姑娘举着锄头冲出来,照着他的脑袋敲了下去。大鱼不动了。

    “呃,他死了吗?”,诸葛瞻望着大鱼的脸,红色的小河在黑色的土地上流淌,几乎看不到一块好皮。

    “死不了。”姑娘干脆地说,“我收着劲儿呢。”

     阿城用袖子帮诸葛瞻擦了擦脸,仔细地看着他的伤口,急得声音都哑了,“还好伤口不深,要是丞......”

    “这个贼把秘令吃了。” 诸葛瞻打断了他。

    “那我就直接把他解上府去。”姑娘咬着牙把锄头插在地上。

 

(三)

      今天是修沐,诸葛瞻想过成都令可能不在府,可能在府不升堂,不过成都事繁,府里总有其它管事衙役轮值,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成都令竟然和管事衙役们一起烂醉如泥地升堂。

      姑娘告完了状,将沾着少许秽物的锦布呈在堂下。成都令趴在桌案上,鼻息如雷,左手一个主簿,右手一个都尉,皆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大鱼顿时大哭起来,高呼冤枉。

      成都令像是被他的嚎哭声闹醒了一般,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大鱼,便叫人解了他身上的绳子。

    “本官最不喜欢绑着人说话了。” 成都令的声音含糊不清,像从磨盘里挤出来的,“有冤....快与本官讲来。本官.....哈哈哈....最喜欢与人伸冤了......”

      大鱼大哭着磕了三个响头,“小人原是巴郡人,到成都来走亲戚,却不小心掉进了三个歹人的陷阱,他们弄糟了自己的东西,便要诬小人作贼来讨赏钱,求大人明鉴啊!”

      成都令叫呈上证物来,主薄捧着锦布,捂着鼻子看了一眼,和都尉叽叽咕咕了半晌,又和成都令咬了半天耳朵。成都令便坐起来,笑呵呵地喷着酒气,“那被告呢.....本官为汝伸冤......汝......汝走罢。”

    “大人!”,姑娘拜道,“大人为何只信这贼,而不肯听证人之词?”

    “证人?”,主薄扶着桌案,醉眼朦胧地问道,“哪个是证人?”

     阿城拜道:“小人是证人。小人家住城南,今日与…”

    “够了!”,主薄不耐烦地一挥手,“你身上和这锦布一般臭味,你如何算得证人?”

   “大人,此是小人与那贼缠斗才沾上这味道…”

     主薄本扶着桌案,突然甩了甩衣袖,拿起惊堂木一拍,喝道,“你帮着原告与被告缠斗,沆瀣一气,满身恶臭,还敢自称证人,再出狂言,大人便要治你作伪证行诬事之罪!”

    “大胆!”,诸葛瞻腾地站起来,怒气填胸,“汝等受诏于天子座下,不思报国安民,反而喝酒误事,玩忽职守,既有公案在此,却不核查被告身份,偏信一面之词便要草草结案,颠倒黑白。锦乃国之重计,若此人再行偷盗之事,汝该当何罪?”

       有一瞬间,诸葛瞻看到台上的三位酒醒了片刻。

       然而下一刻,主薄用两根手指拈起惊堂木,身体像柳条一般摇晃着,惊堂木啪地一声落在案桌上,成都令这次连眼皮都不想抬。

       主薄喝道:“放肆!黄口小儿,竟敢胡言乱语,左右把这三个原告拿下!”

       几个衙役围拢过来,阿城被反剪着双臂,姑娘和诸葛瞻被锁着肩膀。正挣扎间,主簿又喝道,“那被告听着,大人既已洗了冤情,拿了原告,你且自退下吧。”

       大鱼称谢不已,再拜而退。

       诸葛瞻觉得自己可能掉入了一个荒唐可笑的梦境。公堂上酒气熏天,成都令昏昏欲睡,状如痴顽;主簿狐假虎威,盛气凌人;其他人冷眼旁观,沉默不语。姑娘抽噎着哭泣起来,阿城挣扎着转过头,看着诸葛瞻。

       诸葛瞻挤了挤眼睛。

       阿城低下头,突然将身体一扭,双手挣脱出来,接着大喝一声,双腿如风驰电掣般扫过,两个衙役应声而倒。众人皆上前去扑他,诸葛瞻感觉肩上的手松了些,便打了个滚站起来,眨眼间跑到了公堂门口。

     “快!拦住他!”,成都令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有力。诸葛瞻听到背后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急忙向外跑去。天已经黑了,想必诸葛攀也回家了,母亲定在家里等他回家吃饭,而他却在街上张皇失措,阿城和那个姑娘还陷在府里不知如何……

      眼下,只有一条路可去了。他拐进一条巷子,竭尽全力跑起来。

      诸葛瞻没有进过丞相府,但他在外面远远地看过几次,丞相府门口总是停满了车驾,经常有很多人来拜访。有时候,他能看到丞相的车驾也在门口,上面有父亲刻的字,母亲绣的帘,还有诸葛攀和他在辕木上画的芙蓉。高兴的时候,他还会悄悄溜到府门口,在马耳朵里插一束野花。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诸葛瞻不敢回头,拼命地往前跑。只要再过一条街,便能回上大路,然后就能看到丞相府了……

    “孩子,你先别跑!”

      诸葛瞻一惊,这声音几乎近在咫尺。他一咬牙,又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这巷子原是两栋住宅之间的缝隙,他身形小,行动不受阻碍,追兵却必会被挡在后面。他跌跌撞撞地挤在两堵墙之间,不慎踩上一颗石子,脚下一滑,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他来不及呼痛,又赶忙爬起来继续跑。跑出巷子,跑过小街,跑上大路——

      都尉正堵在他面前,手里还提着一盏黄澄澄的灯笼。

      诸葛瞻转身想跑,都尉一把将他拎起来。他奋力挣扎着,然而那都尉尽管一身酒气,手臂倒像岩石一样纹丝不动,紧紧地箍住他。

      诸葛瞻抬起头,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清晨无人时波澜不惊的濯锦江,倒映着诸葛瞻的脸。诸葛瞻突然怀疑他其实根本没有醉酒。

      都尉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来丞相府?”

    “呼…”,他正要回答,却发觉自己的门牙少了一颗。那颗松动了一些日子,准备落下来以后种在家门口的门牙。

     他突然愤恨不已,使出全身力气,一脚踢在都尉的肚子上。

     都尉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他又张开嘴咬住了都尉的手,仅剩的一颗门牙陷进皮肉里。都尉的手终于松了些,他猛地挣脱开来,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又爬起来冲向丞相府。

     只差几步了,然而一只手又抓住了他的脖领,将他往回拽。

    “伯约?”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诸葛瞻浑身一震,都尉抬起头,手却没有松。

    “丞相,维方才遇上一件怪事……”

    “瞻儿?”

     都尉松开了手,诸葛瞻却不想动了。

    “瞻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诸葛亮疾步走来,扶着诸葛瞻的肩膀仔细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都尉,他的手还放在诸葛瞻的肩膀上,“伯约?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诸葛瞻一把将都尉的手甩开。

      都尉的手停留在空中,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缓缓地收了手,又缓缓地开口道,“丞相,这位公子就是原告的证人。”

      “……” 

 

(四)

     诸葛亮和都尉进了内堂,诸葛瞻则被仆役们带去洗澡,换衣服,脸上的伤口也上了药。最后,他被领到了东厢房,阿城正坐在里面吃馒头。

    “公子!”,阿城连忙走过来拉住他,上上下下看了看,“你饿不饿?吃点馒头?”

     诸葛瞻摇摇头。

     阿城举起一个馒头递给他:“这可是牛肉馅的。“

     诸葛瞻张开嘴,露出牙齿。阿城一看,扑哧一笑,“恭喜公子!”

     诸葛瞻难过得脸都皱在一起,“可是我丢了那颗牙齿!本来它也许能长成一棵树……”

    “丢了就丢了吧,从没有见过种牙种出一棵树的”,阿城安慰道,“你种过的两颗牙,最后都被夫人偷偷刨出来收在她房里了。”

      正在这时,诸葛亮走了进来,瞪了他一眼,“亏你还记得夫人。”

      阿城连忙站好,低下头不敢则声。

    “你们这样出来耍,可把夫人急坏了”,诸葛亮挨个审视着他们,“阿城,赶快回去告诉夫人,就说公子找到了,在我这里多留一会儿,晚上我们一起回去。”

      阿城应诺,揣着两个馒头走了。

      诸葛亮转过头来看着诸葛瞻,“你们的原告朋友现在已经到家了,我已经差了人去照料她母亲,她丢的上锦我负责交给锦官署,她母亲的病我帮她治好。这次确实损失不小……”,诸葛亮捻着胡子叹了口气,“至于那个被告,就让我多留他几天吧,等时机到了一个也跑不了……” 

      他停住话头,打量着诸葛瞻,“怎么样,这判的可还公平?”

     诸葛瞻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脚。

    “怎么,生气了?”

    “没有。”

    “我看是生气了。”

    “敢问父亲,让瞻留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陪着我了,今天可是修沐啊”,诸葛亮长叹道,伸手点了点诸葛瞻的额头,仿佛在为他的愚蠢感到无奈,“每次我回到家里,你都已经睡下了,早上出门时你又还没起床。攀儿在太学念书,有时我还能去看上一眼。” 他又弯下腰看着诸葛瞻,神情竟然有几分委屈,  诸葛瞻觉得自己可能是饿得眼花了。

    “难道你已经气得不想见到我了吗?”

     诸葛瞻觉得自己更加生气了,气得像要飞到天上去。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送了一碗白花花的东西给诸葛瞻。。

      来人是一个兵士,他朝着诸葛瞻微微躬身,“听说公子落了门牙,姜将军说吃点豆腐容易长回来。”

      诸葛亮的表情起伏了一下,诸葛瞻觉得他似乎很想笑,但是努力忍住了。

      堂堂男儿,铮铮铁骨,岂能被一碗豆腐收买。诸葛瞻决计不看那碗豆腐,也不看诸葛亮。他背过身,拿起阿城留下的馒头,啃了一大口。

      啃不动,而且牙有些疼。

    “咬不动还是吃豆腐吧。”

     诸葛瞻没有回头,他赌气地又啃了一口馒头,疼得直吸气,不过好歹啃了下来,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身后传来一阵同样的吸气声。

      诸葛瞻继续狠狠地咬着馒头,结果馒头没咽下去,哽在喉咙里,支支吾吾挣扎了一阵,正待回头找水喝,一碗水已递在他面前。他认命地猛灌了一大口,喉头顿时舒畅了许多。

      他一抬头,看见诸葛亮在笑,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形,唇边的胡须一颤一颤。

      诸葛亮将水放在一边,伸出手,又拿起那碗豆腐,舀起一勺,喂在诸葛瞻面前。

      诸葛瞻眼皮也不抬,又转过头去,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诸葛亮叹了口气,“你先吃饭,吃完了我再给你解释。”

      诸葛瞻这才转过头来瞪着他,“我要自己吃。”

      诸葛亮的表情又起伏了一下,将碗和勺子一并递给诸葛瞻。

      虽然还是很生气,但豆腐确实是香喷喷的,诸葛瞻一面吃着,眼前又浮现了假都尉的身影,高大,坚硬,像一堵沉默的墙。

    “那个伯约都尉到底是谁?”,诸葛瞻忍不住问。

    “是伯约将军”,诸葛亮纠正道,“他叫姜维,现在不在府里。不过,要是你在这里睡一夜,明早应该可以见到他。”

      诸葛瞻嘟囔着:“我才不要睡在这里。”

      诸葛亮伸手摸了摸诸葛瞻的脸。他的手很凉,惹得诸葛瞻浑身一激灵,心头之火像被浇了一盆又甜又凉的绿豆汤一般平息了不少。

     “你吃饱了吗?”

     “嗝儿~”,诸葛瞻连忙捂住嘴。

      诸葛亮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诸葛瞻不知怎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够了,诸葛亮便带着他走出厢房,穿过门廊,走入了内堂。

     一股微苦的茶香扑面而来,只见门边摆着一个镶铁火盆,火盆上架着一个水罐,茶叶在沸腾的水中欢快地翻滚着。堂上坐着两人,一个面容清癯,素衣冠巾,正伏案而书,诸葛瞻认出这就是那成都令,另一个眉眼含笑,皂衣箭袖,一边翻着案上的竹简,一边念着什么。正是那主簿。

      两人见到诸葛亮,连忙迎下堂来。

      诸葛亮推了推诸葛瞻:“瞻儿,见过蒋长史和费司马。”

      蒋长史和费司马笑着拱手,“瞻公子,得罪了。”

      诸葛瞻深施一礼,不想说话。

      蒋长史笑道:“公子方才在公堂上好一番责问,却教蒋某惭愧了。”

      费司马连忙摆手道,“公子可莫要怨我们,这都是丞相的主意。”

      诸葛亮正给自己倒了杯茶,听到这话又放下了茶杯,“文伟快少说两句罢。瞻儿愈发不与我亲了。”

      费司马转身,径直走向茶壶,也倒了一杯茶:“丞相,这是什么道理,我也是才从汉中回来,家还没回,便成了孩子们心里的大恶人。”

      蒋长史接过茶,递给诸葛瞻,又点着桌案上的一沓麻纸道:“我看非常有道理,这一伙羌胡都是从北边透进来,被姜将军的巡哨发现的,本就是军中的事情,倒教我替你追了这么久。”

      诸葛亮问道:“姜将军有回讯了吗?”

      费司马又倒了一杯茶奉给蒋长史,“姜将军已经派人盯着了,只是那人还没有动作。”

      诸葛亮沉思了半晌,“且过三日,再张贴榜文,教各府拿他。”

      费司马举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丞相?你要拿他,为何今日不拿,反教我们演这一出戏?”

      诸葛亮摇了摇头,“偷锦这一出着实出人意料,不止我们吃惊,那细作肯定也措手不及。此人不知这成都府的虚实,那细作却不一定。他必有些不放心,怕我们诈他。若是我们作势要拿此人,他反倒会放心了。”

      蒋长史又回到案桌前,仔细得看着一张麻纸,“今天这事也奇怪,进府上堂时我们派人仔细搜查了此人全身,什么也没搜出来。”

      诸葛瞻突然说:“他有,他都吃了。”

      三个人转过头来齐齐望着他。

      诸葛亮问道:“瞻儿,你看到了什么?“

      诸葛瞻答道,“他有一条素绢,上面写了些我不认识的字。”

      费司马和蒋长史对视了一眼,“你刚才说那条素绢在……?”

  “ 在他肚子里。”。

      费司马捂住眼睛迭声叫苦,“那不如不要教我知道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有种。”

   “瞻儿”,诸葛亮径直走到诸葛瞻面前,蹲下身子,眼睛直视着诸葛瞻,“你能画出那些字吗?”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五)

      诸葛瞻学画的时候,常常听母亲说,形随意也,意在心也,落笔之前便要将所画之物的形意理解透彻,刻在心上。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要画一些他根本毫无头绪的东西。

      诸葛亮坐在他对面批阅公文。麻纸和竹简如同巨浪滔天的楚河汉界,隔绝出另一方天地,诸葛亮孤身而入,目不斜视,神情严肃,仿佛远处耸入云端的山峰一样高峻,沉静,端严。诸葛瞻鼓足了勇气,感觉自己冒着从悬崖上跌下来的危险,怯怯地开口道,“父亲,我画不出来……”

      诸葛亮停下笔来看着他,神色瞬间柔和了许多,遥不可及的山峰顿时化为潺潺细流。

    “没关系,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诸葛瞻却得意地笑起来,扬起手中的素绢,“不必了,父亲,此等小事如何能难倒我。”

      诸葛亮的神情有些惊讶,继而露出了一个欣喜而骄傲的笑容,像重峦叠嶂间露出的几线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接过素绢,握了握诸葛瞻的手。他的手很凉,让诸葛瞻想到了濯锦江的水。

    “父亲,这究竟是什么?“

      诸葛亮对着烛火看了半晌,  “这是羌人用的文字。我也认不出来,恐怕要送给姜将军来看了。”

    “姜将军是羌人吗?”

    “姜将军是陇西人,和羌人很熟。” 诸葛亮放下素绢,偏过头来看着诸葛瞻,“你怎么了?还生他的气吗?”

    “他力气好大,我打不过他,也跑不过他。”,诸葛瞻闷闷地说了实话。

      诸葛亮大笑起来:“你连阿城都打不过,就想和沙场征伐的将军对阵吗?”

      虽然打不过阿城,但总不至于被人随意拎起放下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倘若是一个威震四方的将军,那倒还情有可原。诸葛瞻好奇地问道:“他打仗很厉害吗?”

    “姜将军能耐大着呢”,诸葛亮忍着笑站起身,从案桌下面抽出几张纸,“你要是不好好用功,可就要一直气着喽。”,他又朝诸葛瞻眨了眨眼,带着素绢去了内堂。

      屋子里只剩下了诸葛瞻一个人,既不用竭尽全力地逃命,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回忆,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始坐不住,便开始翻看桌上的文书。突然,他的视线捕捉到一角素绢,轻轻一抽,原来是一幅画像。

      那是一个男子的画像,他很年轻,看起来和阿城差不多年纪,长得非常英俊,剑眉星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等等,这不就是那个被放走的贼……?

     “画的像吗?”,诸葛亮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案桌前。

     “呃……像,又不是很像“,诸葛瞻放下绢布, “这画上之人如此面善,倒不像是一个奸诈小人。”

     “哪有奸诈小人会把奸诈写在脸上。”诸葛亮揉了揉诸葛瞻的脑袋,“瞻儿,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若要深解一人,须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穷之以词辩而观其变,资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醉之以酒而观其性,临之以利而观其廉,期之以事而观其信。”

      诸葛亮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头望了望诸葛瞻。

     “就算行此七步,也无法确保能充分地认识一个人。”

     “那要怎么办呢?”

      诸葛亮沉默地移开眼睛,直直地望着烛火,仿佛火焰里燃烧着识人的最高秘籍。

     “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才发觉当初是多么盲目。”

      他收回目光,将几张麻纸放在烛火上,望着它们变成了灰烬。

     “父亲?”

     “好了,我们快回家吧。”,诸葛亮拍了拍手,“再不回去,夫人肯定饶不了我们。”

      诸葛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决定立刻马上听从父亲大人的指令。

      诸葛亮回葛陌时向来只坐一辆轻便的马车,他教两个仆从坐在车里,自己却和诸葛瞻坐在车前。

    “为父今日来教你御车。”,诸葛亮握着诸葛瞻的手,扬鞭一指,车便随着马跑了起来。草帘青麻,轻车快马,很快便出了城。诸葛瞻突然问道:“御着这架车,可以到汉中吗?”

      诸葛亮迎着晚风大笑着,“山道如此险峻,这么一架老车,还没到汉中就会散成一堆柴火了。”

      诸葛瞻也学着他迎着晚风喊道,“那什么样的车可以到汉中呢?”

      诸葛亮停住了车,从车上跳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爬上来,将一束野花插在马耳朵里,轻声笑道,“这样的就可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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